as above ,as below

我既是旁观者清亦是当局者迷。人的行为可能奠基于坚实的理性岩石之上,亦可能根植于湿软的感性泥潭之中。

存档灵魂:


【美】菲茨杰拉德 Fitzgerald


 


|  了 不 起 的 盖 茨 比




001、
It eluded us then, but that's no matter. 
Tomorrow, we will run faster, stretch out our arms farther, 
and one fine morning. 
梦 想 尽 管 躲 避 我 们 吧 , 无 关 紧 要 !
明 天 , 我 们 双 腿 会 奔 跑 得 更 快 , 双 臂 将 伸 展 得 更 远 ,
又 将 是 一 个 晴 朗 的 早 晨 。



002、
我年纪还轻,阅历不深的时候,
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,我至今还念念不忘。
“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, ”他对我说,
“你就记住,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,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。”



003、
I was within and without. 
我 既 是 旁 观 者 清 亦 是 当 局 者 迷 。


004、
All the bright,precious things fade so fast. And they don't come back.  
所 有 光 鲜 靓 丽 都 敌 不 过 时 间 。 并 且 一 去 不 复 返 。


005、
他绝望地伸出手,仿佛想抓住一缕空气,存留一个碎片——但是在他朦胧的泪眼中,这一切都跑得太快,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一部分,永远地失去了最新鲜,最美好的那一部分。


006、
当一个人奋斗了很久,看到梦想如此之近,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。


007、
So we beat on,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,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. 我们继续奋力向前,逆水行舟,被不断地向后推,直至回到往昔岁月。


008、
他怀着一种创造性的情感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它的中间,不断地为它增添内容,用飘浮到他路上的每一根漂亮羽毛去装扮它。有谁知道在一个人的波诡云谲的心里,能蓄下多少火一样的激情和新鲜的念头。


009、
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才会变得才华横溢,当我的生活步入正轨时,我开始跟你一样,像你忘记我那样忘记你,然后忘掉那些痛苦,开始变得平庸可耻。我不愿这样,也不愿意这样,我无法触及你,你就像盖茨比的梦,璀璨无比,却又触不可及。前方的路上诱惑太多,我没有盖茨比那么了不起,我可能走上其他的路,无法一直追逐你的脚步。


010、
纽 约 , 一 个 处 在 病 态 兴 奋 中 的 城 市 。


011、
他们都是烂人,那些混蛋加起来也不如你高贵。


012、
The loneliest moment in someone's life is when they are watching their wholeworld fall apart, and all they can do is stare blankly. 最孤独的时刻,每个人的生活中,当他们观看整个世界崩溃,和所有他们能做的就是眼神茫然。 


013、
世 界 不 会 在 意 你 的 自 尊 , 人 们 看 的 只 是 你 的 成 就 。
在 你 没 有 成 就 以 前 , 切 勿 过 分 强 调 自 尊 。



014、
生 命 伴 随 着 夏 天 的 来 临 又 重 获 新 生 。


015、
如果打算爱一个人,你要想清楚,是否愿意为了他,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,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。我希望跟你一起做这世上所有的事,一生如此。


016、
可是我一面心里想,我们这排灯火辉煌的窗户高高在这都市之上,从底下暮色苍茫的街道望上来,不知道蕴藏着何等人生的秘密,而我脑海中也见到这么一位过客,偶尔路过此地,抬头望望,不知所以。我自己似乎又在里边又在外边,对这幕人生悲喜剧无穷的演变,又是陶醉又是恶心。


017、
这世上将马厩改造成车库的人多如牛毛,而将车库改造成马厩的,恐怕只有我一个。


018、
隐 藏 自 己 的 判 断 体 现 了 一 种 博 大 的 胸 襟 。



019、
"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," he told me, "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'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you've had."“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”,他对我说,“你就记住,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,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。”


020、
如果打算去爱一个人,你要想清楚,是否愿意为了他,放弃心灵的自由,心甘情愿的从此有了羁绊。


021、
爱情这东西,既不决定于你或者对方的自身条件,也并不取决于双方天性匹配,爱情的关键在于时间,在于时机,你何时靠近她的身边,何时走进她的心里,何时满足对方对于爱情的需要,太早或者太晚了都不行。说到底,爱情、就是轮盘赌。


022、
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,坠入爱河便犯了大错。


023、
世 上 没 有 什 么 混 乱 , 
能 比 得 上 一 个 头 脑 简 单 的 人 思 想 上 的 混 乱 。


024、
女人不诚实,无须苛责——我只是偶尔觉得遗憾,过后就忘了。


025、
女孩子在这种世界上最好的出路,就是当一个美丽的小傻瓜。


026、
两个人之间隔着几英尺的暮色。


027、
世 界 上 只 有 被 追 求 者 和 追 求 者 , 忙 碌 者 和 疲 惫 者 。


028、
当 你 陷 入 人 为 困 境 时 , 
不 要 抱 怨 , 你 只 能 默 默 地 吸 取 教 训 。



029、
人 们 的 善 恶 感 一 生 下 来 就 有 差 异 。


030、
社会充满不公平现象。
你先不要想去改造它,只能先适应它。


031、
所 有 伟 大 的 小 说 , 最 终 都 会 指 向 一 个 方向 , 虚 无 。
所 有 的 人 生 , 都 有 一 个 共 同 的 结  果, 梦  碎, 人 亡 。


032、
人 的 行 为 可 能 奠 基 于 坚 实 的 理 性 岩 石 之 上 ,
亦 可 能 根 植 于 湿 软 的 感 性 泥 潭 之 中 。



033、
It was an age of miracles, 
it was an age of art, 
it was an age of excess, 
and it was an age of satire. 
这 是 一 个 奇 迹 的 时 代 ,
这 是 一 个 艺 术 的 时 代 ,
这 是 一 个 挥 金 如 土 的 时 代 ,
也 是 一 个 充 满 嘲 讽 的 时 代 。



034、
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。
眼前紧急的情况占了上风,将他从理论的深渊边缘拉回来。




|  那 些 忧 伤 的 年 轻 人




001、
这世上有的是时间——他的一生和她的一生。可一吻她,就立刻明白过来,就是他找遍永恒的宇宙也无法找回那些失落的四月时光。好吧,就让它去吧,他如是想;四月已逝,四月已逝。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,但从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。


002、
写 作 是 一 种 形 式 , 这 是 卡 夫 卡 所 坚 持 的 。




 |  夜 色 温 柔




001、
She smiled, a moving childish smile that was like all the lost youth in theworld. 她微笑,一个孩子般的动人微笑,就像全世界所丧失的青春都在那里面。


002、
对 不 起 , 我 再 也 不 像 原 来 的 自 己 了 。


003、
她从你那里得来的聪明才智通通混合到她伪装的外表里,也就是她面对世界的面具里。她不用脑子想;她真正的本性是爱尔兰化的,浪漫的,不合逻辑的。


004、
两人一时无言——心里各想各的,距离越来越远,只是呼吸前面的碧空中的空气,却看不到彼此眼中的天。


005、
喝酒能使愉快的往事成为目前的现实,仿佛这些事仍在进行,甚至同未来也连在一起,仿佛它们还会再次发生。


006、
问题是你清醒的时候,你不想见任何人,而在你醉醺醺的时候,又没有人想见你。


007、
其中还涉及某种孤独的成分——被人爱是那么容易——爱别人却那么艰难。


008、
人们常写道伤口结了疤,以皮肤的病理现象比喻一种心理状态,但是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可没有这种事情,只有伤口,有时候会缩到才如针眼大,然而不结疤,仍是伤口。遭受折磨的痕迹更近乎丧失一个手指或是瞎了一只眼睛。一年到头,我们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手指或瞎了一只眼而觉得不对劲,但是即使觉得不对劲,也没有一点办法补救。


009、
“不,那不好,”他对那堆看不到人脸的皮毛说,“彬彬有礼就是承认人人都娇弱,必须戴起手套小心对付。可是对人的尊重则另当别论,你不随便把一个人称作懦夫或说谎者。可是你如果一辈子都小心翼翼,唯恐伤人的心而说好听的话使得他们舒服,那你就分别不出他们有哪些地方值得尊重了。


010、
如 果 大 家 都 对 外 人 如 此 倾 心 , 岂 不 表 明 他 们 原 来 的 情 感 缺 乏 内 在 的 强 度 ?




|  美 丽 与 毁 灭




001、
世 上 没 有 任 何 美 丽 是 不 包 含 刺 痛 的 , 没 有 刺 痛 就 不 让 人 感 觉 它 正 在 消 逝 。 


002、
这个耀眼的女人之所以珍贵而迷人,是因为她能够完全地、成功地做她自己。


003、
他注视她有好一会,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在翻搅,那种无以名状的感觉,可能源于午后阳光的温暖味道,或红色本身具备的狂喜鲜活吧。安东尼一直觉得女子是美丽的——突然他领悟到,这是因为她的距离,不是灵魂的稀有和珍贵所造成的隔阂,而是尘世中真真实实的距离。他们之间相隔的,是秋天的空气、层叠的屋顶和浊杂的声音;然而在某个不能理解的瞬间(它反常地卡在时间之流中),安东尼被唤起的情感状态,不同于他所曾经验过最深刻的吻,而更接近某种爱慕之情。


004、
我现在坐在这里,将来也会坐在这里,用一个世代或更久的时间,看着像你、迪克和葛罗丽亚吉尔伯特一样轻快地灵魂从我面前经过,因为你们的舞步、欢唱、恋爱和憎恨而动容,永不息止,我感动是因为自己缺乏情感,我将静静地坐着,然后雪就来了。


005、
“不要在乎任何事情或任何人”她说,“除了我自己,及我的延伸,和安东尼你。所有生命都依循这个法则而行,就算不是,至少我自己是那样认为的。没有人会为了我做任何事,除非他们因此而得到满足,所以我也很少为他们做什么”


006、
这种人是乡下人中最另人讨厌的类型,他们与大都会比邻而居,学到的是都市人廉价的精明机智却没学到风雅。




|  美 与 孽




001、
然后我长大了,美的丰润幻想便离我而去了。我的纤维变得粗糙了,我的耳朵变得极度灵敏。生活就像海水一样在我的岛屿四周升起,现在我已经在这海水中扑腾挣扎了。


002、
她们其实并不知道,世上没有什么结局是糟糕的,她们和她一样,也完全没有能够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。




|  人 间 天 堂




001、
那就戴上金帽子,如果你想打动她。倘若你能跳得高,也请为她跳起来。直到她大声地喊:亲爱的爱人,戴着金帽子跳得高高的爱人,我一定要拥有你。


002、
生 活 中 往 往 会 有 这 种 情 况 ,
在 你 看 来 似 乎 是 自 己 最 春 风 得 意 的 时 候 ,
然 而 那 其 实 恰 恰 正 是 你 即 将 处 于 最 要 不 得 的 境 地 的 时 候 。




|  崩 溃




001、


毋 庸 置 疑 , 人 的 一 生 就 是崩 溃 的 过 程 。但是,那些带来严重后果的打击——巨大而突然的打击,来自或者似乎来自外界——你记得那些打击,把事情怪罪到它们头上,在脆弱的时刻对朋友们倾诉。这类打击,并非立即显示其威力。另一类打击来自内心——等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什么也无能为力,等到你最终意识到,在某方面你再也不会是那么好的人,你才会感觉到这类打击。第一类崩溃似乎很快发生——第二类发生时你几乎不知不觉,而是恍然大悟。


002、
年少得志的人相信,他的愿望之所以能实现是拜头上的幸运星所赐。年届三十才显山露水的人,对于意志与命运之间的比例,会有一套均衡的概念,而直到四十岁才出头的人,则多半只重视意志。


003、
梦想早早成真,随之而来的既有额外惊喜,也有沉重负荷。年少成名让人对“命运”而非“意志”产生了某种近乎神秘的定义——最坏的结局就是拿破仑的幻灭。


004、
但凡是个敏感的成人,生来就有资格郁郁寡欢。我还认为,在一个成人的内心,那种希求气质超群的渴望,那种“不断奋斗”的渴望(就像他们说的,难道你动动嘴皮子就有饭吃了?)最终只会让这种忧郁雪上加霜——这个“最终”既终结了我们的青春,也终结了希望。往日的欢乐时常伴随着狂喜向我袭来,这狂喜如此强烈,以至于最亲近的人都无法与我分享,我只能带着它走开,走到静谧的大街上、小巷里,只留些许碎片,好蒸馏出精华来注入书中的只言片语——我想,我的欢乐,或者说我那善于自我幻想的才能,或者随便你给个什么称谓好了,算是个例外。那并非浑然天成,而是造作失真——就像“大繁荣”时期一样失真;而我近来的经历亦与“大繁荣”告终时横扫全国的绝望浪潮差可比拟。


005、
然而,凌晨三点,一包先前被遗忘的旧物就和一道死亡判决具有同样悲剧性的分量,此时药方就无济于事了——在灵魂的真正的黑夜里,日复一日,永远是凌晨三点钟。在那个钟点,人总是乐于躲进婴儿般的睡梦中,什么都不用面对,时间越久越好——可是,你又总是会被世上各色新朋旧友骤然惊醒。你尽可能匆匆忙忙、漫不经心地应付掉这些场合,再度躲回那梦里,盼着凭借某个伟大的物质或者精神的富矿,一切都会自动调节到顺心遂意的地步。然而,随着离群索居的持续,出现富矿的几率越来越小——与其说你在等待单单一种悲伤的消逝,还不如说在被迫目击一道刑罚的执行,目击你自我个性的分崩离析。


006、
纽约人满腹傲气地登上此地,却沮丧地看到,眼前的景象完全在他意料之外,这座城市并非如他所想,路通路接连街绵延不绝,它明明是有边界的……从这栋最高的建筑俯瞰,他第一回目睹城市的边界消失在四面的乡野,融入一片蓝绿之间,唯有后者才真的是无远弗届。这番可怕的顿悟让人进而明白,纽约终究只是一座城市而不是整个宇宙,于是他在想象中精心搭建的那一套熠熠闪光的观念体系轰然落地。


007、
往日的欢乐时常伴随着狂喜向我袭来,这狂喜如此强烈,以至于最亲近的人都无法与我分享,我只能带着它走开,走到静谧的大街上、小巷里,只留些许碎片,好蒸馏出精华来注入书中的只言片语——我想,我的欢乐,或者说我那善于自我幻想的才能,或者随便你给个什么称谓好了,算是个例外。那并非浑然天成,而是造作失真——就像“大繁荣”时期一样失真;而我近来的经历亦与“大繁荣”告终时横扫全国的绝望浪潮差可比拟。


008、
一 切 好 的 写 作 都 是 水 下 游 泳 , 你 必 须 屏 息 。


009、
在我接下来讲述这段简史之前,容我提出一个笼统的意见——测试是否拥有第一流的智慧,就是要看是否有能力在头脑中同时持有两种对立的想法,并且依然保持其运转能力。例如,一个人应该能够看清事情毫无希望,却仍然下定决心要使之朝反方向发展。这个哲学与我青年时代的生活颇为契合,那时我看到未必会发生的事、难以置信的事、通常是“不可能的事”,变成了现实。要是你能行,生活就是由你主宰的某种东西。生活轻易就向智慧和努力,或者二者某种程度的集合体屈服让步。做一名成功的文人似乎是件浪漫的事——你永远不会像电影明星那么有名,但是你拥有的关注可能更持久;你永远不会像怀有强烈政治或者宗教信念的人那么有权有势,但是你必定更独立。当然,从事这一行,你永远都不会满足——不过,拿我举个例子,除此之外我不会选择任何别的行当。


010、
二十年代已然消逝,我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光更是先一步不见了踪影,我青年时代的两大遗憾——身材不够高大(或者技术不够好)以致没能在大学里打橄榄球,以及战争期间没有远赴海外——也随之消解为孩子气的白日梦,虚构的英雄主义梦想。这些梦很美好,足以让人在不眠之夜安然入睡。好在人生的重大问题似乎都已迎刃而解,否则,如果这些问题解决起来颇为困难,那么人就会太疲惫,无法思考更宏观的问题。


011、
十年前,人生基本上是一件私事。我必须在“努力也徒劳”和“必须要奋斗”这两种感觉之间保持平衡;虽然确信失败不可避免,却依然决意要“成功”——不止这些,还有昔日的不散阴魂和未来的勃勃雄心之间的矛盾。如果我能平衡这些矛盾,穿越寻常的烦扰——家庭、职业和个人的烦扰——那么,自我就会如同一支箭,无休无止地从虚无射向虚无,其力量之大,只有重力才能把它最终拉回地面。


012、
十七年来,除了中途有一年故意游手好闲、休息放松——日子就这样继续,新任务只是对第二天的美好期望。我也活得很艰难,但是:“到了四十九岁,一切都会好起来,”我说,“我可以指望那个。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生活的人来说,那就是你所能要求的全部。”


013、
——然后,距离四十九岁还有十年之久,我忽然意识到,我已经过早地崩溃了。


014、
如今,人崩溃的方式可谓多种多样——可能是头脑崩溃,在那种情况下,你的决定权将被别人夺走;或者是身体崩溃,那时人只能屈从于白色的医院世界;或者是神经崩溃。威廉·西布鲁克在一本冷酷无情的书里,用某种骄傲和电影结尾式的语气,讲述他如何成为政府救济对象。导致他酗酒,或者说与酒难解难分的原因,正是他的神经系统的崩溃。尽管笔者没有如此无法自拔——六个月来没有品尝过一杯啤酒——但是我的神经反射也在失控——太多的怒火,太多的泪水。


015、
此外,回到我的论题——人生的攻击变化多端,对于崩溃的认识并非随着打击而来,而是在打击暂时缓解期间。


016、
不久前,我坐在一位杰出医生的办公室里,听着一道严重的判决。如今回想起来,当时似乎有些镇定,我喋喋不休地诉说我当时居住的那座城市里的事务,对于留下多少事没完成却没有留心考虑,也并没有像书里的人一样,顾及这类或那类的责任;我本人有良好的保障,不管怎样,我也只是我掌中之物的平庸保管者,即便对我自己的天赋也不过如此。


017、
但是,我突然有个强烈的直觉:我必须孤单自处。我根本不想看见任何人。我这一生,见过那么多人——我是个交际能力平平的人,但是有个倾向超过平均水准:想让我本人、我的观念、我的命运,和那些我所结识的各阶层的人保持一致。我总是在拯救或者被拯救——只要一个上午,我就能体验一番威灵顿在滑铁卢时情绪的起伏跌宕。我所生活的世界里,有高深莫测的敌意,也有不离不弃的朋友和拥护者。


018、
但是,现在我想要绝对孤独,所以准备在一定程度上与平常的烦恼隔离。


019、
这段时光并非不快乐。我远走他乡,那儿人少些。我发觉自己情绪良好、身体疲倦。我到哪儿都能躺下,也乐于有时候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或者打盹,在睡觉的空隙我竭力绝不思考——相反我列清单——列出清单再撕碎,数百个清单:骑军领袖、橄榄球队员和城市名字,流行歌曲和棒球投手,快乐时光,爱好和住过的房子,退伍以后穿过多少套正装、多少双鞋(我没算上在苏莲托买的缩水的那套正装,也没算上那些我随身携带了好几年从来没穿过的帆布鞋、礼服衬衫和领结,因为帆布鞋返潮有了纹路,衬衫和领结泛黄了,上面的浆粉发了霉)。还列出我喜欢过的女人,我被别人故意冷落的次数,那些人在性格或者能力上从未比我出色。


020、
—— 然后,出人意料地,我忽然感觉好些了。


021、
—— 一听到新闻,我便像旧盘子一样碎裂了。


022、
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真正结局。对此到底该怎么办?这个问题将不得不搁置在以前所谓的“时间的子宫”里。不用多说,我孤零零地抱着枕头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,开始意识到,两年来,我的生活一直在榨取那些我并不拥有的资源,我一直在彻彻底底地抵押自己的身体和精神。与之相比,生活回赠我的小礼物又算什么呢?——那段时间,我曾经为自己有追求方向而深感自豪,而且有信心坚持独立。


023、
我意识到,在那两年,为了保存什么东西——也许是内心的宁静,也许不是——我已经放弃了自己以前喜爱的所有东西——生活的每项行动,从清晨刷牙到晚餐会友,都变成了一桩费力劳神的事。我发现,很久以来,我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,只是跟着别人虚张声势老气横秋地假装喜欢。我发现,即便是我对那些至亲至爱者的爱,也变成了一种仅仅为爱而做出的尝试;那些漫不经心的关系——和编辑、烟草商、朋友的孩子的关系,只不过是基于旧日之交,我记得自己理应维系的东西而已。就在同一个月,诸如收音机里的声音、杂志上的广告、火车的鸣叫、乡村的死寂这样的东西,都让我感到痛苦——我轻视人类的温和柔情,我动不动(虽然秘而不宣)想吵架争论,近乎顽固苛刻——在我无法入睡的时候憎恨夜晚,也憎恨白天,因为白天之后就是夜晚。现在我睡在心脏那一侧,因为我知道,我越是早点筋疲力尽,即使只是有一点累,那个做噩梦的幸福时刻就会越早到来,噩梦像是一种宣泄,能让我更好地迎接新的一天。


024、
一些特定的地点、特定的面孔,我尚可看看。如同大多数中西部人一样,我只有一丁点最模糊的种族偏见——我总是偷偷地渴慕那些可爱的斯堪的纳维亚金发女郎,她们坐在圣保罗饭店的门廊上,可惜,她们的抛头露面不够节制,进不了所谓的社交界。她们太正派,做不了勾人的“小鸡”,又未免太鲁莽,匆匆走出乡村,要在这片阳光下抢得一席之地。不过,我总记得绕道几个街区,只为瞥一眼那光彩照人的金发——领略一个我永远不会结识的姑娘的鲜艳愉快的魅力。这个话题很都市化,没有人感兴趣,也扯得太远,偏离了刚才提到的事实——最近这些日子,我无法忍受看到凯尔特人、英格兰人、政治家、陌生人、弗吉尼亚人、黑人(浅黑或者深黑)、猎人,或者店员、广义上的中间人、所有作家(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作家,因为他们能把麻烦写下来,使之永垂不朽,别人可做不到)——所有被冠以某某阶层头衔的某某阶层,以及某某阶层里的大部分成员……


025、
为了有所依持,我喜欢上了医生,大约十三岁以下的小女孩,还有大约八岁以上、有教养的男孩。我只能和这几类人和睦愉快地相处。忘了补充,我喜欢老头——七十岁以上的老头,有时候六十岁以上也行,只要他们的脸看起来饱经风霜。我喜欢银幕上凯瑟琳·赫本的脸,无论别人怎么议论她的装腔作势,还有米丽娅姆·霍普金斯的脸,以及老朋友,只要我每年只见他们一回,并且能记住他们的幢幢鬼影。


026、
一切都相当不近人情、枯槁贫乏,不是吗?好吧,孩子们,这就是崩溃的真正标志。


027、
这并不是一幅美丽的画。这幅画难免会镶进画框,运送到各处,直面形形色色评论家的质疑。其中一位,我只能这样描述,她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的生活看起来像死了一样——即使这一回,由她来扮演通常不讨喜的角色“约伯的安慰者”,情况依旧是这样。虽然这个故事结束了,但权且容我附上我们两个人的对话,当作某种后记:“别这么自怨自艾了,听我说——”,她说。(她总是说“听我说”,因为她边想边说——真的在想呢)。她说:“听我说。想象一下,这不是你身上的裂缝——想象一下,这是科罗拉多大峡谷的裂缝。”


028、
“ 裂 缝 在 我 心 里 。” 我 英 勇 地 说 。


 


029、
“听我说!这个世界只存在于你的眼睛里——存在于你对世界的定义里。你想让它变多大或者变多小都可以。而你现在正竭力成为一个渺小卑微的个体。上帝作证,要是我破裂了,我就努力让这个世界陪我一起破裂。听我说!这个世界只有经过你的理解才存在,所以,这么说要好得多,破裂的并不是你——那是科罗拉多大峡谷。”


“宝贝,等一下!这可是斯宾诺莎那一套?”


“我对斯宾诺莎一无所知。我知道——”然后,她说起了她本人早年的不幸,在她的讲述中,那似乎比我的更痛苦,她谈到了自己如何遭遇不幸,以及如何压倒它们、如何击败它们。


030、
我对她说的话有了某种反应,但是我是个头脑迟钝的人,与此同时,我突然想到,在所有自然力量中,生命活力是无法互通有无的。在精力充沛的岁月里,你毫不费力就拥有活力,如同得到一件物品,你试图分送给别人——却总是无功而返;用深一层的混合隐喻来说,就是生命活力永远不能“拿来”。你要么拥有它,要么就没有,和健康、棕色眼睛、荣誉或者男中音的嗓子一样。我或许应该问她要一点活力,包装得整整齐齐,准备带回家精心烹制、慢慢消化,可是我绝对不可能得到它——即使我端着自怜自艾的罐头盒,等上一千个小时,也不行。我只能从她门前走开,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,如同捧着碎裂的陶器,走进那个苦涩的世界,我要在那里就地取材建造一个家——走出她的家门后,我对自己引诵:



031、

“ 你 们 是 世 上 的 盐 。 盐 若 失 了 味 , 怎 能 叫 它 再 咸 呢 ? ”
——《圣经·马太福音》第5章第13节




|  拼 贴 碎 片




在先前那篇文章中(指《崩溃》),笔者讲了他的领悟:摆在他面前的,并不是他为自己的四十岁生日而定购的那只盘子。事实上——既然他和那只盘子本是一体,他就把自己形容为一只破裂的盘子,那种人们怀疑是否值得保存的盘子。你的编辑认为,那篇文章提出了很多观点却没有经过仔细考虑,或许很多读者也有同样的感觉——而且,总有那么一些人,一切自我剖析在他们眼中都是可鄙的,除非这种反省以一句高尚的谢辞作结:感谢上帝赐予他“不可征服的灵魂”。


但是,我感谢上帝感谢了太久,而且谢得毫无理由。我想在我的唱片里放一首挽歌,甚至不需要尤根尼恩群山作背景来增添色彩、渲染气氛。我眼前并没有什么尤根尼恩群山。


尽管如此,破裂的盘子有时候不得不留在餐具室里,继续作为家居必需品而效力。它再也不能在炉灶上加热,也不能和别的盘子一起在洗碟盆里厮混;它不会被端出去招待客人,但却可以在深夜盛上几块脆饼干,或者躺在剩菜底下塞进冰箱……


因此有了前文的续篇——一只破裂盘子的外史。


如今,对沉沦者的标准疗法是叫他想想那些真正穷困潦倒,或者身体遭受病痛的人——这是赐予一切忧郁者的全天候祝福,也是对每个人而言都相当有益身心的日间忠告。然而,在凌晨三点钟,一个被遗忘的包裹和一道死刑判决具有同样的悲剧意义,此时这个疗法就行不通了——在灵魂的真正黑夜里,永远是凌晨三点钟,日复一日。在那个钟点,人总是想躲进婴儿般的睡梦里,拒绝面对一切,时间越长越好——可是,人世间各种各样的交际往来,又不断地把你从那场梦里惊醒。你尽可能匆匆忙忙、漫不经心地应付完这些场合,再度躲回到梦境里,盼着借助某个伟大的物质或者精神的好运,一切都会自动调整到顺心如意。然而,随着躲避退缩的持续,好运出现的机率越来越小——与其说你在等待一种悲伤的消逝,不如说你在不情愿地目击一道判决的执行,目击自己人格的分崩离析……


倘若疯狂、药物或者酒精都不介入,这个阶段就会走进死胡同,最终,取而代之的是空洞而茫然若失的寂静。身处这样的寂静中,你不妨试着估算一下,有什么被切断剪走,又有什么得以保留。只有当我感受到这种寂静时,我才意识到,自己早已体验过两次相似的经历。


第一次是二十年前,当时我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三年级,因病确诊为疟疾而休学。通过十几年后拍的X光片,我才知道那其实是肺结核——病并不严重,休息了几个月以后我回到了大学。但是我因此丢了好几个职位,最重要的是三角社社长,还失去了一部音乐喜剧的创意,又要重修一门课程。在我眼里,大学再也不一样了。终究不会再有什么荣誉徽章,也不会有什么奖牌了。似乎仅仅一个三月的下午,我就弄丢了我想要的每一样东西——那天晚上,我生平第一次捕捉到了女性般捉摸不定的幽灵,有那么一刻,它让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。


多年以后,我意识到我没能在大学里做个大人物也不错——我没在各种委员会里任职,而是在英语诗歌里深受其伤;等我想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,我开始学习如何写作。根据萧伯纳的原则,“ 如 果 得 不 到 你 喜 欢 的 , 那 最 好 喜 欢 你 得 到 的 ” ,这是一个幸运的突破——只是在当时,得知我作为一位领袖的生涯已经结束,毕竟是严酷而辛酸的。


从那天起,我再也无法解雇一个糟糕的仆人,并且对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们惊愕不已、印象深刻。昔日对个人权威的渴望支离破碎、烟消云散了。我周围的生活是一个庄严的梦境,而我居住在写给生活在另一座城市的姑娘的信件里。一个男人不会从这样的挫折中康复——他变成了另一个人,最终,这个新人找到了要关心的新事物。


另一段与我的现状相似的往事发生在战后,当 时 , 我 再 次 把 弓 弦 拉 得 太 满 。那是一段因为缺钱而注定是悲剧的爱情;某一天,那姑娘基于常识结束了这段感情。在一个漫长而绝望的夏天,我不再写信,而是写了部小说,于是事情的结局有了好转,但是有了好转是因为另一个原因。一年后,那个口袋里钱儿叮当响的男人娶了那姑娘,他将始终对有闲阶级怀着持久不变的猜疑和憎恶——那不是革命者的信仰,而是农民心里郁积的默默燃烧的仇恨。从那以后,多年来我一直无法停止猜想,朋友们的钱来自何方;也一直无法停止琢磨,或许他们当中的某一个,曾经在我的姑娘身上练习过行使初夜权。


十六年来,我几乎就像后面那个人一样活着,不信任有钱人,却又为了赚钱而工作,藉此分享某些有钱人表现在生活中的进退自如和优雅风度。在这段时间,许多我常骑的马在我胯下被射死——我记得其中几匹的名字——千疮百孔的自尊、遭受挫败的期望、背信弃义、卖弄炫耀、坠入情网、永不再犯。光阴荏苒,我不止二十五岁了,后来连三十五岁也不止了,却没有一件事称心如意。不过,在这些年里,我也不记得有一刻沮丧泄气。我目睹诚实正直的人历经意图自杀的忧郁——其中有些人弃生命而去;有些人则重整旗鼓,继而走向比我更大的成功;然而,即使在我丢人现眼的时候,我的道德信念也从未沉陷到自我厌恶的限度之下。麻烦和沮丧没有必然联系——沮丧有自身的根源,和麻烦是两回事,正如关节炎和关节僵硬是两回事一样。


去年春天,当一片全新的天空切断阳光时,我起初并没有将它和十五年前、二十年前发生的事联系到一起。只是渐渐地,某些同源而生的相似性的确显现出来了——一张弦拉得太满的弓,一根两头同时燃烧的蜡烛;一道不归我支配的物质资源的征召令,而我,像是一个透支了银行账户的人。就效果而言,这次打击比前两次更猛烈,但是属性上与二者相同——那感觉犹如黎明时分,我站在荒无人烟的山岭上,双手握着一把空膛步枪,面对一个坍倒的标靶。没有什么问题能够标定——只有一片寂静与我自己的呼吸声。


在这片寂静中,我强烈地感到对每种责任的事不关己,以及我全部价值观念的贬值。对秩序的狂热信仰,对于受到支持的动机和后果、或者猜测和预言的漠视,对个人技艺和大产业在任何世界都会占有一席之地的念头——一个接一个,这些信念,以及其它信念全都一扫而空。我目睹小说——在我的成熟之年,它是在人与人之间传达思想与情感的最强悍、最灵活的媒介——成为机械的公共艺术的附庸,无论在好莱坞商人还是在俄罗斯理想主义者手中,它都只能反映最陈腐的思想、最肤浅的情感。在这种艺术中,文字附属于影像,个性在二者不可避免的低迷合作中磨损殆尽。早在1930年,我就预感到,有声电影甚至会让作品最畅销的小说家变得像默片一样过时。人们还在读书,即便只是坎比教授推荐的本月好书——好奇的孩子在杂货店图书区闻闻蒂法尼·塞耶先生的胡言乱语——然而,眼睁睁看着书面文字的力量臣服于另一种力量,一种表面上更为耀眼夺目,实则更为粗俗低劣的力量,对我却是痛心蚀骨的侮辱,近乎成了我的心头之魔……


我举这个例子,是为了说明在漫漫长夜里困扰我的到底是什么——这种力量我既无法接受也无法与之抗争,它会让我的努力报废过时,如同连锁商店使得小商贩举步维艰,一种来自外部的力量,无法击败——


(现在,我有一种正在演讲的感觉,盯着面前讲桌上的手表,看看还有几分钟——)


好吧,既然到了这个寂静阶段,我就被迫采取了一项没人愿意主动接受的行动:我被迫思考。上帝,这可真难啊!仿佛偷偷带着若干大行李箱四处走动。当我第一次疲惫不堪停下来时,我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思考过。过了很久,我终于得出了一些结论,正如下文所述:


(1)除了个人的写作技艺,我的确疏于思考。幸好二十年来某个人一直是我智慧的良知。那人便是埃德蒙·威尔逊。


(2)另一个人代表我对“美好人生”的认知,虽然十年来我只见过他一回,从那以后他或许在忙着热恋。他在西北部做毛皮生意,不愿意自己的名字写在这里。然而在困境中,我会试着琢磨,如果他面临同样的困境,他将如何思考,他将如何行动。


(3)第三个同代人是我的艺术良知——我没有模仿过他那极具感染力的风格,因为我自己的风格,即便差强人意,却早在他发表任何作品之前就定型了,不过,当我陷入某个特定的瓶颈时,往往有种可怕的引力将我拖向他的那边。


(4)第四个人,在我的人际关系颇为成功时来做过指导:怎么做,怎么说。怎么让人们至少暂时快乐一下(与之相反的是波斯特太太的那些理论:如何用一套自成体系的粗俗举止让所有人彻底不舒服)。这些彼此相斥的说法总是让我困惑不解,让我很想出去把自己灌醉,但是这位老兄见识过这种游戏,并曾分析看透,最终得胜。他的话对我来说足以算作金玉良言。


(5)这十年来,我几乎没有什么政治良知,除了我的作品里有一点嘲讽成分。当我又开始关注那个我必须听命行事的体制时,一个比我年轻得多的小伙子帮我了解它,他还带来了激情和新鲜空气的混合气息。


于是,“我”再也不复存在——再也没有一个让我赖以构建自尊的基础——除了我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辛苦工作的能力,我似乎一无所有。没有自我是很古怪——就像一个被遗弃在大房子里的小男孩,他知道现在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,却发现他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了——


(手表显示过了一个小时,可我还离切入论题尚远。我有些疑惑,不知道这个话题是否是大家共有的兴趣,不过,如果有人想听更多,还剩下很多内容,而你们的编辑将告知我这一请求。如果你已经听够了,那就直说吧——不过声音不要太大,因为我感觉有人睡得正熟,尽管不确定究竟是谁——那人本来能帮助我,让我的小店继续开门营业。他不是列宁,也不是上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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